中新網福州10月31日電 (彭莉芳)2021年,福建公布“2020八閩工匠年度人物”,以表彰對行業有示范引領作用的勞模、工匠。福建省級非遺脫胎漆器髹飾技藝代表性傳承人上官俊華,是唯一獲評的女性。今年,由她籌備了四年的佳作《林亭消遣圖》獲國內工藝美術設計行業頂尖賽事“百鶴杯”金鼎獎,堪稱業內的極大認可。
上官俊華。 受訪者供圖從學徒到工藝大師,從事漆藝設計44年來,上官俊華用一件件流光溢彩的作品,打響傳統脫胎漆器的髹飾技藝的名聲,作品多次獲國家、省、市級金獎,部分作品入選外交部國禮,從國家層面向世界傳遞出一張中華文化的閃爍名片,也將福建省三八紅旗手、福建省五一勞動獎章等榮譽收入囊中。
熟悉技藝的人老了、少了,大概是當下非遺文化都會面臨的窘境。近幾年,她放下“在不大的院子看花開花落”的退休愿景,頻頻出入院校,做公益科普,扶持漆藝生,尋找好苗子。為“活化”非遺,她與漢中市博物館、曲阜尼山孔子大學堂合作,推出一系列漆畫文創作品,通過服務于國家級別的項目中,與現代社會產生互聯,企圖止住式微之勢,擴大福州脫胎漆器影響力。
上官俊華無奈,讓年輕人熱愛這項古老的技藝并不容易。縱使少有人理解薄料淡彩下暗藏的乾坤,已是古稀之年的她,甘愿在漆韻沉淀中步履不停,以年輕人的勁頭,在福州脫胎漆器的發展迷霧中踏出新路。
“我想讓漆藝‘活’在當下。希望大家不要把脫胎漆器這么一個中國傳統的東西忘得一干二凈。”雖深知傳承靠一個人的力量是不夠的,但她說,這是她的責任使然。
初出茅廬
上官俊華自小鐘愛畫畫。1978年,停廠多年的福州第二脫胎漆器廠重啟畫工選拔,她從百名報名者中脫穎而出。考試時,考官要求在盤子上作畫,自小喜歡臨摹小人書的她,巧手將鐘愛的紅樓夢繪于盤上。援筆立成,驚艷四座,以總分第一的成績進入繪畫車間。
彼時福州第二脫胎漆器廠是福州脫胎漆器重要的生產機構,漆藝大師云集。她自此跟著名家盛繼昌學藝。按照慣例,學徒轉正必須得經三年時間,而頗有天賦的上官俊華只用了一年半。
天然大漆會“咬”人,過敏反應輕則令人刺癢、腫脹、重則腹瀉、頭暈。上官俊華笑言,那時被漆“咬”得,“臉腫得像豬頭”。盡管如此,她沒請過一天假,還利用晚上時間,到福建藝術學校學習水粉、素描等現代繪畫技巧,精進技藝。
上官俊華創作的工筆漆畫,符合現代審美視覺。在福州第二脫胎漆器廠工作期間,她多次參與廣交會展品的設計,制作的產品不僅好評如潮,在全國工藝美術百花獎中斬獲榮譽,還成為海外“爆款”訂單,換回了大量外匯。
1983年,上官俊華考入福州大學工藝美術學院(原福建省工藝美術學校)漆器專業學習。在這座福建省工藝美術行業的最高學府,她系統地學習文化、美學理論,得到了王和舉、吳川、鄭修鈐、鄭力為等漆藝名家的悉心指導,以更開闊的視野審視傳統漆藝,逐步構建自己的審美體系與藝術風格。次年,由于在多屆廣交會上突出的表現,她榮獲了福建省“五一”勞動獎章。
進入九十年代,上官俊華走上創業之路。1993年,她離開工作十多年的福州第二脫胎漆器廠,與朋友合作創辦了福州黎明脫胎漆器廠。因有專業的加持和對市場的敏銳洞察力,她設計的產品在市場上受到了一致好評。辦廠期間,她依然潛心鉆研脫胎漆器的髹飾技藝,沒有因為經商而落下專業。在2008年北京奧運會及2010年上海世博會期間,她與團隊參與了外賓禮品的制作任務,讓福州脫胎漆器在世界舞臺上閃耀。
福州的脫胎漆器和北京景泰藍、景德鎮瓷器,被譽為中國傳統工藝三寶,2006年,福州的脫胎漆器入選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。同時期,冷靜的現實卻是,福州漆藝產業發展面臨著人才大量流失、傳統技法悄然失傳等問題。
2014年,與中國工藝美術大師吳川的一次深談,讓她自問:“經商無疑可以讓生活得過得十分滿足,而自己始終鐘愛的漆藝術在哪兒呢?人生價值何在?”次日,她退出原來廠里的股份,放下了企業的經營管理工作,全身心投入到漆藝作品的創作中。
古法與創新
福州的脫胎漆器有200多年的歷史,享譽海內外,不僅有“視之九鼎兀,舉之一羽輕”的輕盈與敦厚,還有精妙多元的髹飾技法。薄料淡彩就是其中極具代表性的一種。薄料淡彩技法由脫胎漆器創制者沈紹安家族首創,將金箔、銀箔等研磨成泥狀,薄施于器物表面,呈現出千變萬化、富麗典雅又不失清新雅致的色彩。
她還記得年少時在廠里做脫胎漆器,獨獨中意那薄料淡彩,“出來的成品啊,溫潤華貴不刺眼”。2014年,上官俊華重拾漆藝創作時,薄料髹飾技法已日漸式微。為此,她走訪老一輩藝人以及曾經脫胎漆器廠的同事,收集“薄料”技藝資料,不斷研究和完善,將幾已失傳的薄料髹飾技法恢復出來。
北宋天才畫家王希孟以精密的筆法,將連綿的群山岡巒和浩淼的江河湖水繪于絹上,創作出《千里江山圖》這一氣勢雄偉壯麗的傳世之作。時隔千年,畫家筆下的層巒起伏、煙波浩渺,經上官俊華用薄料淡彩的漆藝語言,呈現于屏風之上,多了份通透空靈、澄凈透明的質感。
漆畫“圍屏版”的《千里江山圖》,正是上官俊華將中國繪畫技法與“薄料”技法相結合,對福州脫胎漆器髹飾工藝的深入挖掘與大膽嘗試,讓脫胎漆器“薄料”技法重獲光彩。在她筆下,薄料淡彩所展現的不止是山水,還有仙佛、仕女、文士等人物以及花鳥蟲魚等廣泛的題材。
食古而不拘泥于古。上官俊華打從心底覺得,傳統手藝除了保留和傳承,更應該有所創新,打造出個人特色。因深知漆的高度的適應性,以及豐富而獨特技法所帶來的千變萬化的藝術效果,上官俊華將“漆魅力”通過技法與其它工藝創造性地結合。比如在技法上,源于首飾、琺瑯器裝飾的掐絲工藝,被上官俊華運用在薄料淡彩漆畫創作中,較之其它類別的掐絲作品,大大強化了視覺的沖擊力。
傳承路迢迢
隨著上官俊華聲名鵲起,她的作品價值也水漲船高。只要愿意,她可以過上種花種草養養菜的安逸生活。但她大抵是有些固執的。
“這個技藝目前只有我在學。”上官俊華收過學徒,年輕人耐不住寂寞都走了。“非遺傳承和保護任重而道遠,但歸根到底,關鍵在于留住和培養傳承者。”潛心力于福州脫胎漆器傳統髹飾技法的保護、傳承與發展的她如是說道。
她分析髹飾技法傳承之難,原因有二:一是淡彩“薄料”制備需要配比和參數,這關就擋住了許多初學者;二則是需要有深厚的工筆畫底子,因漆有韌性,筆沾上后不能涂改,下筆者應胸有成竹,一氣呵成。
為將“薄料”技法傳下去,上官俊華每周堅持進校園上公益課,讓學生拿著脫胎漆器繪畫專用的“老鼠筆”,參與到這一傳統技法的創作中。面對專業的漆藝學生,她在技藝的教授上毫無保留,還將工作室提供給學生,作為創作的基地。此外,上官俊華與福州多個相關專業的高等院校,進行密切的產學研合作,利用現代科學的方式對“薄料”進行分析,總結出一個相對嚴謹的準確的配方和數據。她希望能把自己的一點經驗拿出來與大家分享,“下一代年輕人起碼有一個基本的參考參數”。
但其實面臨傳承問題的,除了畫,還有器。兩百多年前,脫胎漆器就已經進入福州千家萬戶。“以前大家送禮結婚就是脫胎漆器,現在沒有人這么想、這么做。”讓上官俊華讓感慨的是,她學徒時期,僅第二脫胎漆器廠,漆藝人就不下百余個,如今,即便脫胎漆器已成為福州市乃至福建省“非常好的文化名片和城市名片”,薄料淡彩在內的福州脫胎漆器傳統髹飾技法,仍處于“后繼無人”的境地。“脫胎也快沒人做了,更不要說薄料淡彩。”每每談及此,上官俊華憂心忡忡。
“哪天我們走了,總要留下一些作品給后人。”為了這句留給自己的承諾,上官俊華一頭扎進漆藝創作中。(完)